龚鹏程过吟松阁怀古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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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龙——当代著名武侠小说家,代表作《楚留香》、《多情剑客无情剑》

怎麼读一位作者?

《史记》自述,說司马迁“读孔氏书,想见其为人。适鲁,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,余低回留之不能去”。讲的是他读孔子书时对孔子的感情。

古龙当然不能跟孔子相比,但一位作家能给予读者的钦迟感动其实类似。古龙逝矣三十三年,而其形貌音声,辄与其笔下人物情境交揉错置于吾人眼前呢!

近年我大部分时间旅居大陆,年前返台,忽想去台北阳明山下的北投吟松阁住住。裹寒而去,居然断垣残墙,不胜沧桑。询之,始知年久失修,日式老木屋须要整葺,已暂停营业了。无奈乃赁其旁之春天酒店住了。日于楼上近视彼阁,遥想昔年古龙在此与影星柯俊雄喋血饮酒之事,亦与司马迁一样,低回留之不能去。

吟松阁血案,使古龙伤了手,不再能称情使刀了。

笔就是他的刀。可是手已被刀所伤,乃有晚年口述代笔等事。侠客未老,而刀手不相应,无疑也是纵情麴乡的原因之一。

本来古龙之沉湎酒国,原因不止一端,但晚来情怀愈恶,必与此有关。

可是古龙做为一名真正的侠客,能不有此风波吗?

历来武侠文学或可别为两类,一是纸上谈兵,如明人小品说的“一切亭台楼阁皆于印章上起造”。所以千门万户、侠武帮会,均可纵情肆想,甚且超玄入幻、飞仙遁地。但作者之性气、生命、经历未必即与书中人物相关相等。

文艺创作本有此一格,写妓女当然可以不必是妓女,写侠刺也自然未必要去杀人。

但另一种类型就是人艺合一型的,司马迁说他看了孔子的书就能想见孔子之为人,指的就是这一种。其《屈原列传》说:“余读离骚、天问、招魂,哀郢,悲其志。适长沙,过屈原所自沉渊,未尝不垂涕,想见其为人。”讲的也是。

这种人,作品只是他的镜子,镜子里面显示出来的乃是他自己。

因此,前一种型态,动人者在作品,读者犹如钱钟书说的,只须吃蛋,不必管下蛋的鸡长什么样或性格如何。后一种型态,动人者其实更在作者。作品不过镜象而已,读者常欲超以象外,得契心源,故读其书往往想见其人,为之悲其志。

古代侠义小说,其中便不乏侠盗中人现身说法者。如《水浒传》有孙述宇先生等研究者认为即是“强人写给强人看的小说”。强人,即强梁耍横之人。例如南宋画家萧照早年参加过抗金义军,后入太行山做了强人;一次劫到画家李唐,乃拜之为师学画。最后竟补入画院为待诏,又补迪功郎,赐金带。《水浒》讲的,也可能是类似萧照这样既是抗金义军亦是强盗的故事。

这虽只是一种推测,但侠盗中人现身说法的,近代小说其实就很不少。众所周知,平江不肖生早在日本留学时即浪游于町人妓院间,所著《留东外史》便多是“个中人语”。后写《江湖奇侠传》,亦多缘于亲身经历的江湖。其后写帮会技击的代表人物郑证因,本身也精擅技击。

这类个中人,现身说法,对于读者来说,自然会增加其武侠作品中描写帮会规矩、切口暗号、组织架构,江湖人行事风格、口吻性气、举止动作、武术技巧等等的可信度与亲切感。因此纸上谈兵的作家往往也要咨询于他们,以免闭门造车,有时不免说豁了边。例如白羽写《十二金钱镖》等时,就常与郑证因商量。

但我前文说的人艺合一型,却还不是平江不肖生、郑证因这一类的。他们固然有江湖阅历,所交亦多侠武中人,但其知是效用于作品的。“经验之知”虽不同于由书籍文献上得来的“闻见之知”,然其贯注于作品,则无二致。没这些经验之知的人,若本领大,仅由文献考索,参以心领神会,亦不难得其彷佛。何况,写小说,凭虚幻构之功更甚征实,因而是否真属个中人,并非关键。

近代小说家还珠楼主、金庸便是纸上谈兵、凭虚幻构的代表,只是风格上一超越现实,一拟构真相而已。至于作品与作者本人之关系,则都是松散乃至有隔的。作者未必侠,而作品中侠气纵横,久已倾倒众生。

古龙小说写帮派、写武功、写江湖人之行事,早期得诸平江不肖生、郑证因、朱贞木、诸葛青云、司马翎;其后荡抉窠臼,自构格局。其实就是舍弃了历史性、征实性、经验性的写法,趋向于纸上谈兵。

因此他的帮派、武功、江湖人行事等,描写常有天马行空、不符理实之处。例如傅红雪全身穴道可以移位一寸啦、剑每每从不可思议之角度刺出啦之类。评论者据此说他“技进于道”,不写具体的招式动作,而写心、写道、写气氛。又说其作品模糊化时代、历史、地理、组织,直探心曲,刻画人物。都对。但此与金庸等人之分别仍只在“迹”上。

真正令古龙可以不朽的,或许不是这些“迹”,甚至不是那些作品,而是他足以令人“读其书,想见其为人”的那个人。

我们看楚留香、李寻欢、陆小凤、西门吹雪、谢晓峰、阿飞,想起的常常不是楚留香李寻欢如何倜傥多情或无情,他们如何大战水母阴姬和上官金虹,而是古龙。是他這個令人“悲其志”的大头酒徒。

对古龙来说,饮酒,或魏晋人所言“痛饮酒,熟读离骚”,即其生涯。小说写作,实等于酒后说的几通寓言。或前言不接后语;或酒阑兴尽,戞然而止;或我醉欲眠卿可去,撒手不管了;或兴高采烈,纵酒酣歌,写得畅快;或思忖再起酒局,别翻酒令。用心,也确实常是用心的,但总像烟瘾人戒烟,用心不坚,故态往往复萌。

他的爱情,也和小说相似,或也与酒相似。能浓烈,不能如茶般寡淡,令人清醒。小说写女人,如醉中言事,讲得洞若观火,尽在指掌,实际“座中醉客延醒客,江上晴云杂雨云”,难解难辨。似梦,而可惜又并不是梦,只是局中局外谁也说不清楚。

这么说,自非否定古龙作品的价。,其实醉中言本即真实语,且近乎诗。古龙小说不适合如金庸作品那般去分析其结构、叙事手法、人物成长历程;他也没机会如金庸那样重新删修补订,使之经典化。事实上本来也不需要。酒中言语,多有胡涂、啰唆、错杂、荒诞、奇诡之处,然醉态可掬,反令人爱,读之想见其为人。《楚辞》不也如此错落啰唆、恢奇曼衍吗?

或曰古龙小说似诗,兴来无端,每有灵思,正由于此。这些奇谲的言语,也反而因此更能让人感受或贴近作者之灵魂,激起想一探其“志”的心理。

古龙逝世這麼多年了,他的友人还能如此怀念他,仍在不断想见其为人、不断悲其志,恐怕也与我以上所说有直接关系。其他武侠名家,不废江河,当然也都值得忆念,但没有谁能像他这样令人低回不忍遽去。

我以为这才是真正的侠。

侠不在事功上见,否则隐沦者便不能称侠;侠不在纸上显,因为豪情托诸空言,未必能见于行事。侠是气质。行或不轨于正,言或无益于时,然嘘朋引类,人乐于交。近,喜其弗有拘检;远,思其略无畔岸。然后找出他的遗文剩稿来,读两段以当小酌。

这就是古龙的魅力。至于交谊深浅,理解多少,对其“志”又作何诠释,却是人人不同的。而虽不同,亦无害大家对他这个人的怀念,也是古龙魅力所在。

我由北投回到淡水时,道逢陈晓林兄。这么些年,他是最怀念古龙,也最能不负故友,为之检点身后遗事的人。他示我甫出版之程维钧《本色古龙》,并说将再出版覃贤茂《评传古龙──这么精采的一个人》、《武学古龙──古龙武学与武艺地图》、《经典古龙──古龙十大经典名著点评》,把稿子交我携回北京细看。

我对诸君能花那么大的气力来评述古龙,晓林又能如此仗义地出版,实是不胜钦仰,故归来都详细拜读了。

《评传古龙》依王国维说的“细探行年,曲探心迹”之办法,总说其生平,以悲其志。《武学古龙》则另以兵器、人物、武功、美酒、菜谱、隽语等各角度分析古龙作品,睿见迭出。《经典古龙》细评作者心目中的古龙十大经典作品排行,而以《欢乐英雄》为第一神品,因为他认为欢乐英雄才是古龙本心及自我期许。古龙经典名著排行,素有见仁见智之别,而作者秉笔抒其所见所信,固自有其理据也。总之,此《古龙三书》整体篇幅宏大,用力甚勤,且明显有着自己特殊的见解。

我于古龙小说,未尝下过如许工夫,读时随机随缘,仅择所爱,故不能如贤茂这般全面。其中洞见胜解,尤多开豁心胸,十分欣庆古龙幸运地有此读者与评者。不过因其分析主要在作品方面,故以上补说了些关于读古龙超以象外的部分,以供参考。

龚鹏程

龚鹏程,年生于台北,当代著名学者和思想家。著作已出版一百五十多本。

办有大学、出版社、杂志社、书院等,并规划城市建设、主题园区等多处。讲学于世界各地,现为世界汉学中心主任、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推广中心主任。擅诗文,勤著述,知行合一,道器兼备。

-长按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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